要先拿起,才有资格说放下

“要先拿起,才有资格说放下。”

这句话,是《仙剑三》里的台词。我当然不会这么幼齿,居然会觉得这种狗血电视剧有什么哲理。其实我最早看见并喜欢这句话不是在仙剑三,而是在──仙剑一。(这个笑话够冷么?)

四年前,当我看完仙剑一之后,在日记里写下了这样一些话:

“我
一直在向古往今来的智者学习,希望能尽早具有他们的那种心态,能尽早领悟人生之道。我虽然取得了一些成效,懂得了一点理论,但为什么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
心态,无法将理性与感性融合,而始终处于精神半分裂的状态?为什么我在行为上还是平庸的不能再平庸?因为我没有真正得道!道可道,非常道。一切能说出来的
理论都只不过是道的模拟,而非真正的道,只有当一个人通过亲身实践把道融入感性之中,才算真正悟到了道!我们所看到的智者伟人,只是看到了他们接近道那一
刻的状态,而没有看到他们在此前的摸索、碰壁、犯错和转变,而那,正是得道的必经过程!这一年来,我由于自以为悟到了人与社会的真理,开始变得有些自大,
也开始享受那份‘令人愉悦’的孤独,甚至开始教育人了,特别是对父母。但其实我知道,我离真正的道还远着呢。现在连虚怀若谷的精神都没有了,还求什么
道?”

“去吧,放手去感受吧!不要逃避!去亲自体验一下,当对金钱的需求困扰着你时,当复杂的人际关系需要你去处理时,当你遇到困难不得
不委曲求全时,当情感欲望煎熬着你时,当你面对生死考验时……你将如何行为?不用刻意回避,人生百态,本就是一条求道之路。成天过着消极逃避的生活而自诩
幸运,当看到别人迷惘苦闷时却只能叹为不幸,这就是你所谓的‘无用的真理’。或许,并非真理无用,而是还未涉世的你不知如何用,在哪儿用,而亲身经历就能
帮你找到答案。或许,学会拿得起,放得下,才能真正到达智慧境界。”

随后,我给一个好友发了一条短信,里面说道(她从她已经弃用的手机里帮我找到了这条短信,让我感激涕零):

“拿
起要放下的东西是有风险的,搞不好就会像莫一兮一样深陷其中,甚至像姜明一样走火入魔。剑圣是幸运的,但不是每个人都能那么幸运。不过,既然是我自招来
的,我也愿意接受这份磨炼。如果我有一天迷失了,你一定要帮我拉回正道!这是走入炼狱之前的绝笔,你一定要帮我记住,在我忘记的时候提醒我,你把我这条短
信存到你的电脑里,在我需要的时候发给我。谢谢你帮我保存这些话,我可以无后顾之忧了。”

──这就是那个开始。

那一年,我开始热衷于写博客,开始结交同学之外的朋友,开始有意放纵感情,开始让自己变成愤青,把自己从旁观者的僻静角落推向喧哗的人群中心。那是我大学中最充满活力的一年,但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开启了一种当时还没有警觉的心态──虚荣和浮躁。


后的三年,我来到美国,迅速从那个喧哗的环境重新退却到孤独自闭的状态。当一颗心经过泡沫的充塞而泡沫突然破灭之后,随之而来的就只能是空虚──曾经填充
着这颗心的那些实在的东西已经被泡沫挤走了。于是,我开始迷惘,开始怀疑自己,开始焦躁不安,开始抑郁,甚至开始淡忘自己对自己的承诺,虽然仍然把理想和
事业挂在嘴上,但在内心深处,它们已经悄悄褪色了。这三年,我谈过恋爱,沉迷过电影小说,甚至追过星,把以前从来没做过的事统统做了一遍。最讽刺的是,我
曾经以没做过这些事为荣,以此作为自己比同龄人成熟的标志,没想到等我真正应该成熟的时候却居然在最宝贵的研究生阶段来做这些事!

这是沉
沦么?是理想主义的幻灭么?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从理论上,我早就知道理想主义迟早会面临这样的考验。我甚至是故意选择了这条路。但是,理论归
理论,当这些状况真正出现时,我却束手无策。现在我才看清楚,在看似理性的外表下,我有着什么样的本性。当我面对诱惑时,我的理智是多么脆弱,对情感的控
制力是多么差。当我带着对现在状态的认识反思从前的自己,才发现从前的所谓“成熟”只不过是一个假象。我执着,是因为还没有体验到追求理想真正的困难;我
清心寡欲,是因为生活单调而且当时的信息量远不如现在这么丰富;我坦诚低调,是因为没有那么多人在我耳边说好听的话;我清醒明白,是因为我所见到的世界就
那么丁点儿大。就像一个人之所以不生病,不是因为他的免疫力强,而是因为环境太清洁,细菌病毒太少。当这样的人突然走到一个浑浊的环境中时,很可能就会大
病一场。而很多病,只有当你得过一次之后,才会产生抗体,再不受其侵犯。

这三年,对于我的学业来说,实在是一种浪费。我本来设想的是一种
闭关俭居、一心向道的苦行僧生活,但却远远没有做到。但对我的人生而言,这会不会反而是有价值的呢?至少,我更清楚地认识了自己,也看到了这个世界另一面
的许多东西。可是,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也没有太大意义,谁不会经历类似种种,谁不会时不时生病呢?可浑浑噩噩的人不也还是那么多么?于是我很感激我好友帮
我保存的那段话,它让我记起来我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也告诉了我接下来该怎么走。

那段像遗书一样正儿八经的话,现在看起来好笑,但我却又
笑不出来。难道没有说对么?无论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陷入这样的状态都是有风险的,更可怕的是,陷入之后往往是不能自拔的。这三年,我何尝没有无数次地尝
试过调整自己的状态,但却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了。但我不敢跟任何人提起,包括家人和最好的朋友,我残留的虚荣心让我不肯把自己的阴暗面展现在别人面前,我不
愿自己在他人眼中显得脆弱,显得“不过如此”。我的内心已经乱得一塌糊涂,但我对外还在强撑,永远都是报喜不报忧。我以为自己有能力自我调节,结果却越来
越自闭,越来越抑郁,最后终于明白,我必须得借助外力才能从这个怪圈走出来。所以,我在这个暑假经历了一次车祸之后,终于放下矜持和顾虑第一次向父母和亲
人倾诉,接着又找朋友聊天,甚至向导师坦白了一切。现在,我终于可以放下虚荣心,坦然地展示出一个真实的自己。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要躲躲藏藏,又有什么资
格谈追求真理呢?

拿起容易,放下难。但若没有拿起,又何来资格放下?有些人比较幸运,很多纠结的东西他们一辈子也不用去拿起,所以也就无
知无觉地过去了。但如果遇上了,拿起了,也不见得是不幸,相反,它或许会将你引入一个更高的境界。拿起的是经验,放下的是执念。不断地拿起再放下,这或许
就是人生的正确轨迹吧。每个人的人生轨迹都不同,将经历的考验也不一样,但或许都有这样一个过程让我们成长。只要生命在继续,成长就在继续,我们也可以渐
渐学会收放自如,把自己的状态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重读《道德经》,我终于明白了老子对道的运行的解释:“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人
刚生下来无欲无求,最接近道的状态,但那不是真正的道。需要先远行,到一种看上去离道很远的地方,然后再返回,才能真正得道。所谓“返朴归真”,有去才有
返;所谓“知其雄,守其雌”,要先知雄方能守雌。

我不再害怕,不再悔恨,不再自怨自艾。过去的一切,放下了就是进步。就让它们转化成我的抗体,帮助我去面对明天的考验吧。

论鲁迅文章的删掉

听说鲁迅的大部分文章被请出语文教科书了,只留下三篇:《祝福》,《记念刘和珍君》,《拿来主义》。闻罢,甚喜,并非是因为讨厌鲁迅,正好相反,是因为太喜欢鲁迅,才为他感到庆幸。一想到鲁迅的大部分文章终于不用再被那些浅陋的咬文嚼字段落大意中心思想恶心,心里就一阵欢欣。同时,这也说明某些人终于认识到了鲁迅的真正价值,深感其对和谐社会的威胁,于是不得不打着“艰深难懂”的幌子把他的毒药清除出这碗傀儡汤。不过,剃得还不够干净,《记念刘和珍君》居然还保留着,至于《祝福》,则是更毒的毒药,不过药效比较慢,或许他们以为中学生都不能消化吸收罢。

初识鲁迅,并无好感,全因为他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直到高中,闲来无聊翻看了他的《野草》,忽如惊见旷世奇文,从此沦陷一发不可收拾。想来那时会被《野草》如此吸引,大概或许可能是因为其中深刻的矛盾和激情以及散文诗的语言罢。上大学后,又喜欢上《彷徨》,其中的《伤逝》、《在酒楼上》、《孤独者》被我称为“理想主义陷阱三部曲”。正是他的这本集子,帮助我从天真理想主义成长为现实理想主义。想当初还就这三篇小说在孔庆东的课上写了期末论文。说到孔庆东,真是一个奇特的存在,我至今无法把那个在课堂上慷慨激昂讲解鲁迅的孔老师和在博客上为毛时代和金某人大唱赞歌的孔代表联系起来。看来自称喜欢鲁迅的人,居然也会走向两个极端,孰真孰假,明眼人自能分清。连毛都自称为鲁迅的粉丝,不过他敢在鲁迅活着的时候这么说么?

中学时语文老师说过:中国近代能称为“伟大”的文学家只有三个──鲁迅、茅盾、郭沫若,记住了啊,其他人都不能称“伟大”,考试填错了要扣分噢。重点是“扣分”,于是乎我就很慎重地把这句话记下来了。于是我才发现,原来“伟大”是个职称或者官衔,原来这个称号只有同样伟大的领袖才有资格恩赐。不知道这种冷笑话现在的中学生还有没有机会见到。鲁迅还真是冤,明明不想当伟人却要被某些人捧杀,明明想速朽却奈何大家总是迈不过他那个坎,人死了就不得不任由别人折腾。鲁迅压根就不是什么“伟大的文学家和思想家”。“伟大”对于他来说太沉重,他甚至也不是什么家。他的文字有时代意义,但站在世界和历史来看却称不上经典。鲁迅的文字有什么好学的?幼齿阶段的白话文而已,他自己都还掌握得生疏,以至于造成一种特别风味的“口音”,有人会觉得好玩,比如我,但我实在看不出除了好玩以及语源学考证还有什么特别意义。至于思想,古今中外的专业思想家一大把,鲁迅还排不上号。他其实就是一个明白人,够清醒,精力够旺盛,脸皮够厚,而且能把我想说却说不出来的东西巧妙地说清楚,还说得很爽。这样的人,有时会偏激,有时也会妥协,但这种性格,我喜欢,就像我喜欢王小波、老罗、韩寒一样。

最后问一个问题:鲁迅时代是不是过去了?我的回答是:很不幸,没有。我也多么希望鲁迅能够像野草一样在新时代的火焰中速朽,可惜暂时还看不到。当一段历史不能被正视的时候它就还没有成为历史;当一个人物还在捧与摔当中被大众不断折腾的时候,他的时代就还没有过去。恰恰是因为,我们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时代,所以鲁迅才又像活人一样或被人追捧,或被人畏惧,或被人唾骂。要忘记他,只有一个办法:跨过这个时代。

(唉,本来想写伪鲁迅体的,奈何N久不读鲁迅,都找不到感觉了。)